2018元旦，探訪迷霧森林：松蘿湖——濕冷泥濘山女記行

跨年的時候，選一座平常難以到達的山區棲身一夜，已經成為慣例。

今年探訪位於迷霧森林中的松蘿湖，可惜天氣不夠理想... 一路上經歷了雨水和泥巴的奮戰後，儘管最後還是無緣窺見這位十七歲少女的全貌，但整座山林和水氣的滋養，確實是徹底滌淨身心。

每回在山中健行時，如果遇到艱辛難走的路經都會認不住自我懷疑：
我為什麼在這裡？我為什麼要折磨自己？
多數時候這些問題只能伴隨著身體的艱苦行進，不斷迴盪在腦海中。

當然，此時往往會伴隨著山裡清冷的空氣、芬多精的芬芳、滿山碧翠的植物、難得一見的山中風景... 一邊透過肉體的折磨將身體裡堆積的鬱悶徹底翻攪、釋放，一邊讓山林氣息從毛孔、從五感進入內在——

這就是山林自然滌淨身心的方式。

參加「山林秘境」的跨年行程已經是第二次，他們算是台灣少數純粹以登山健行旅遊為主旨的旅行社。雖然平常我喜歡自己規劃登山行程，不過台灣的山並不好到達，大部分時候都要先開車一段時間深入到山林裡的登山口，舟車勞頓已經開始消耗體力，如果走的又是中級山以上的路線、甚至是加上野營露宿...隔天的回程疲累程度可不是開玩笑的。

所以參加登山團體對我們而言最大的好處就是有人幫忙打點糧食、住宿，以及交通；雖然行進方式難免需要遷就團體行動，不過一年一度可以與這麼多熱愛山林的人一起爬山、分享對山林的愛好與經驗，對我來說還是非常值得珍惜的心情，也很適合作為一年的開始。

今年的跨年前後，是個典型的北台灣濕冷冬季。從台北往宜蘭的路途，已是滴答不停；當時我們沒料到，這雨，會就這樣一路伴隨著直到下山...

往松蘿湖的路徑本來就是出了名的泥濘(平常就是這樣)，但多雨的冬天，會讓一切環境更為嚴苛；沿途皆須與泥巴奮戰不說，中級山的路徑往往多變，不算好走，為了閃避爛泥和積水，更會讓人體力與精神加倍消耗。行前本來考慮是否要穿雨鞋，但嚮導在事前的提醒信中竟特別註明「若平常無穿雨鞋登山習慣的人，絕對不要穿雨鞋！」

於是我還是穿了平常的登山鞋，只是背包裡多帶了雙雨鞋以備不時之需。事後證明這個決定非常正確。當我們抵達營地後，過滿的湖水讓我們不得不環湖踩行一公里爛泥後才能勉強找到空曠處紮營，但營地顯得十分侷促，也泥濘不堪，此時雨鞋就能派上用場。

另一方面，嚮導還是很照顧大家，事先為大家搭好了帳篷、燒熱水，並且在就地取材的野地廚房裡，為我們備好熱騰騰的飯菜。

一旦平靜下來，進入休息狀態，才能放鬆心情好好看看這山中湖的景致；儘管四周環繞著迷濛的霧氣，松蘿湖面也是如同重重面紗遮掩的神秘少女，讓人看不清面目，不過想到今夜可以在這麼原始的山林裡度過，迎接新的一年，內心不禁也興奮輕盈起來。只是...

「好冷喔！」在帳篷外站了一會兒，冬季在山中，傍晚的冰冷空氣應該已接近零度，且光線也已相當昏暗，雨水讓一切都裹上濕搭搭的寒冷水氣。只好趕緊鑽進帳篷裡。

幸好我們的羽絨衣、毛帽、睡墊、睡袋內套...等裝備齊全，也知道要如何讓帳篷裡保持最起碼的乾燥；甚至，還帶上一瓶隨手在山下便利商店買的威士忌。有些團員登山經驗較不足，據說帳篷和睡袋都是潮濕的，徹夜難眠。

即使是新手，山也不會為任何人留下情面，找到機會就會給人迎頭痛擊。這是我在幾次痛苦的經驗裡所學到的，面對山，我們必須做足準備。

用過晚餐後，看看手錶其實也才晚上八點，但我已是睡眼模糊、肌肉痠痛...不可能有體力等到跨年了。熄燈前我只是祈禱著能一夜好眠，千萬千萬不要讓我起床上廁所啊...

沒想到再睜開眼睛，天就亮了；
不敢相信的是，清晨六點起床，算算我們昨夜竟然睡了十個小時！比平時睡得還久。
山裡的早晨當然寒冷，不過充足睡眠讓人精神飽滿；用過簡單早餐後，就被嚮導催促著上路了。

我找到機會問嚮導，為何行前不建議穿雨鞋爬山呢？嚮導說，如果平時沒有穿雨鞋的訓練，腳踝肌力不足，很容易會扭傷。如果一定要穿，建議搭配兩層厚襪和踝套一起。

於是回程我就套上兩層毛襪、穿著雨鞋上路；因為雨鞋的助陣，即使面對爛泥和積水也能面不改色踩踏而過，大大提升行走的信心與效率。

回程的路途當然也是不輕鬆，尤其經歷了昨天崎嶇的路途、痠疼泥濘的身軀、夜裡反潮的帳篷...，我實在分不清哪個比較痛苦；而一切相加等於非常痛苦。

但我們為什麼在這裡？

「登山的時候啊，已經累到沒辦法說話，就是跟自己對話的好時機！」嚮導適時拋出這麼一句話。

這回松蘿湖的登山路境阻礙重重，注意力必須時刻保持在腳下；但慢慢地會走出自己的節奏，進入一種身體疲憊但心靈開始神遊的狀態。於是我在沿途中，慢慢想起了一些去年整年因為忙碌，而忽略的片段美好記憶——

想起在緬甸格勞山區(也在雨季)那趟疲憊而美麗的徒步健行，步道的終點也是一座湖；

想起作家吳明益幾本書裡描寫的充滿故事的山林場景；

想起一些關於山和出走的電影；

還想起一些喜歡的音樂，整路上音樂都在腦中不停播放...；後來讀到日本作家湊佳苗的《山女日記》裡的一段文字，很多人在爬山時腦中都會有音樂在播放，不禁莞爾...

這才發現，原來人在肉體痛苦的時候，腦中會不自覺挖掘出快樂又私密的記憶和情緒，這能讓人支撐得更長久。
而這些記憶平常時可能微不足道，輕易被我們從腦海裡刪去。只有在此時才發現，擁有這些是多麽幸福的事。

本來爬山的途中一直發誓，我下次再也不要來松蘿湖了；但隨著回程越來越接近登山口，心中益發升起不捨的情緒：就要回到那個車水馬龍的世界了；真不想離開；想留在山裡...

一旦出了登山口，儘管肉體已達疲憊的極限，但留在身體裡的感受，全是純淨美好的，山的空氣。

下一次再來拜訪看看吧，這座十七歲的少女之湖。

只想盡快再回到自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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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下山後，我們請司機大哥在便利商店暫停一下；大家都想補充點體力，而我們真的太想來一碗泡麵溫暖身心，可說是下山後的最佳犒賞。對當時的我們而言，這就是天堂的滋味。